電影《簡愛》觀后感 簡單愛
簡愛小姐初遇羅切斯特先生歸來,驚聞費爾法克斯太太稱:換衣服去見主人。年輕的女孩非常訝異,脫口而出:可是我的衣服都差不多的。一邊說,一邊脫下了斗篷和田螺形的帽子,顯露出貫穿整部片子的執(zhí)拗、困惑、不愿服從的表情。她脫下帽子的動作瞬間讓我聚精會神:解開蝴蝶結、把帽子向后張開,拔下了發(fā)髻上的一枚帽針。行云流水的動作。是否忠于古典時代的習俗不得而知,但是這個動作的細節(jié)讓人佩服:原來戴這頂小帽子,還需要一枚發(fā)間的帽針固定?!逗啇邸返脑挟斎徊粫戇@樣的瑣碎,但作為觀影者而非讀者,古典的浸潤常常是由這樣眼見為實的細節(jié)所組成。
2011版的這部《簡愛》前后看了兩遍,兩次觀影期間順帶閱讀了原著,看了BBC迷你劇版的《簡愛》。一本個性突出的書,決定了這部片子非同尋常的感召力,以及視覺的調性。如果說《飄》用了一種新聞式的筆法去勾勒斯嘉麗為代表的貴族少女的生活,《曼斯菲爾德莊園》等奧斯汀的作品用劇場式的情節(jié)展現上流社會家庭生活方式,《簡愛》的鋪敘手法幾乎是攝影式的——夏洛蒂勃朗特的寫作是富于色彩的,寓情于景的,善于捕捉和描摹的。幾乎是每個章節(jié),都不會缺少對環(huán)境、動作等趣味獨到的刻畫:簡愛如何樸素而整潔地穿戴了去見羅切斯特先生;大婚前兩人為了簡愛的登場如何愉快地爭執(zhí);簡愛對荒野中的沼澤居心生眷戀,晦暗中透著寒意的環(huán)境也有了灰、紫等淡雅而多樣的色彩……像一幅幅插圖隨書呈現在人眼前,有種蘊含著秩序感的審美愉悅。而作者擁有如此典雅的筆鋒,卻并不著意于堆砌羅曼蒂克的元素,她的“看”或者“沉浸”,都是伴隨著一個思考的天性和一種與生俱來的洞察力在其中,睿智的言論猶如思想的火花,不時迸發(fā)在字里行間,迸發(fā)在人物機敏的對白中,一瞬間常常給人“醍醐灌頂”之感。這種簡約的唯美,有著智慧的本質,卻與世無爭,渾然天成。而作者構建的這個飄逸出塵的荊棘園,在幽暗的光影中,用優(yōu)雅駕馭了一方低調的奢華。
原著既然擁有如此豐富的具象表達,電影是否只要照搬就可再現書中光彩奪目的篇章?相比本片,BBC版的《簡愛》四集迷你劇似乎更加到位,自然旨趣的藝術呈現猶如一支《田園交響曲》。莊園壁爐上成排的手繪瓷盤、古典油畫般構圖的花園幽會、簡愛精心布置的女校教室,甚至是她畫素描時落筆的手勢,無一不在時時刻刻傳遞著英倫三島獨有的文化底蘊。但2011版的《簡愛》只有兩小時的時間來講述這個不講求速度感的故事。導演的另辟蹊徑讓這部同屬BBC出品的影片一開場就像女主人公那樣與眾不同:故事從簡愛出走開始破題,把前半段煉獄到伊甸園的生活,變成了無人知曉、只在女主角心頭揮之不去的回憶。簡愛的個性不再像自述里一樣冷靜,而是反叛的情緒化。這也反映出導演的觀點:簡愛最大的痛楚,并非源自不愉快的童年,艱苦的生活,而是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感變故,女性細膩內心的巨大掙扎。當她尚未離開慈善學校,清教式的管理讓她不屈不撓的單純個性與后天的教養(yǎng)達成了緊張的平衡,而進入桑菲爾德園后的生活,日益滋長的溫情與眷戀,在女主人公意識到它們的那一刻起,開始挑釁她掌控自身的努力。圣徒式的奉獻精神,無可回避地卷入了越來越多莫名的事件,看似平靜安逸的教師工作,與黑暗中的顫栗、身份造成的自卑、情感紐帶的日益緊密相伴,讓這個年輕女子的心弦奏出了越來越明亮歡樂的樂音。片中寧靜略帶不安的弦樂,將這種隱約呈現的情緒借來,讓片子呈現出懸疑色彩的張力,投射出簡愛敏感心境與古老城堡氛圍的相互吸引與博弈。
穿插于情節(jié)演進間的,是無數細節(jié)構建出的英式生活典范,于平淡中透露出溫文爾雅的魅力。圍繞著羅切斯特先生及其看護的阿黛勒,“英式禮儀”“貴族教養(yǎng)”的課程始終在持續(xù)。簡愛的服飾色彩質感并不鮮明——即使她成為有錢的女繼承人以后,也沒有穿戴如舅母般華艷的皮草綢緞——但是這并不妨礙我們看到無指網線手套的保守、純白蕾絲領的潔凈、布面刺繡的精美、長裙含蓄的掐褶與毫無重復的肩袖裝飾;八年沒有跨出過學校,并不妨礙她了解大英帝國版圖的擴張;行走、用餐甚至接吻,簡愛都保持著完美的頸部線條,人前時時雙手優(yōu)雅地交握,站得筆直;尤其是她對殘酷對待自己的有錢舅母所表現出的寬容理智的話語(這一點哪怕演員表現得并不完美),展現出高貴的風度與節(jié)制之美。
片中女配角英格拉姆小姐的戲份被淡化,削弱了貴族的放蕩不羈與簡愛的質樸優(yōu)雅之間的對比,但簡愛置身帕拉迪奧式莊園之中,從容獨立的姿態(tài),毫不為財富所征服的品格,藉由“出走”也表現得淋漓盡致:她并不因為與羅切斯特先生兩情相悅,而以情婦的身份繼續(xù)停留在桑菲爾德,人性的光輝,隱忍的付出,恰是簡愛這個人物高出流俗的地方,也是這段感情令故事熠熠生輝的地方。而簡愛在長久的沉默與順從之后,向羅切斯特先生吐露心聲的那段振聾發(fā)聵、如詩歌般的語言,在自然景色的映襯下,如此率真大膽,直抒胸臆,如同驚雷后的春雨,喚醒了男主人公的靈魂。這個看似平凡的女孩,與那為財富失去的婚姻幸福、周旋于上流社會的空虛、以漂泊換取靈魂自由的滄桑相比,無疑是一帖舊文明的解藥。精工但不雕琢的抒寫,反映出這本細節(jié)滿載的小書所具有的靈氣,穿透熒幕畫面,開拓出人類靈魂荒涼的河岸,抵達心靈世界的新大陸。
簡愛棲身沼澤居之后的情節(jié),導演做了明顯的改動。圣約翰神父在原著中是簡愛素未謀面的親人,簡愛在得知這件事以及自己女繼承人的身份之后,將巨額遺產與兄弟姐妹平分。在電影中,簡愛將這份總價兩萬英鎊的財富饋贈給救了自己性命的神父兄妹,并與他們義結金蘭。女主人公的慷慨、真摯和專一披上了理想主義的色彩,也為隨之而來的情節(jié)打下了伏筆:真愛至上,但如果愛人失去一切,甚至連生命也變得殘缺不全,是否還有勇氣送出熱情與誓言,坦然接受不幸?乘坐馬車,簡愛重返桑菲爾德莊園,頭頂的小帽鑲嵌著金色的維多利亞式鏤空花邊,可見她的地位已今非昔比。
同樣今非昔比的是風度翩翩的羅切斯特先生。莊園焚毀,雙目失明,淙淙流水與婉轉鳥鳴依舊,但世界對他已是黑暗的永恒。而那雙素手,那個聲音,靜靜出現在他身前了。他說這是一個夢。而她含著淚的笑聲和擁抱,將他再度喚醒。與神父的奉獻意志相比,這個選擇沒有了宗教式的狂熱與居高臨下,卻如此真實,坦然,像喝水一樣簡單,是深藏的眷戀,是歸家的安然,那藏在桑菲爾德莊園荊棘從中的執(zhí)著不移,開出了像雛菊一樣倔強燦爛的小小花朵,最終造就了一段氣質迥異,芳華無痕的愛情傳奇。